全职家庭主妇离婚获赔5万,家务劳动究竟值多少钱?(组图)
《民法典》又见第一案。
家庭主妇离婚了,判赔5万。
北京房山,陈先生与王女士结婚5年,育有一子。2018年,双方产生矛盾并分居,孩子随王女士居住。
2020年,陈先生两次提起诉讼离婚。婚后一直担任全职太太的王女士则提出,结婚几年内,丈夫除了上班之外既不关心也不参与家庭事务,因此,她要求分割财产,并赔偿物质损失和精神损失共计16万元。
2月19日,北京房山区法院审理后,支持了王女士的诉请,一审判决男方补偿“家务补偿” 5 万元。这是我国首次审结的适用《民法典》新规中离婚家务补偿相关案。
判决一出,很多网友为女方鸣不平:这不是补偿,而是打发;“5年5万,平均一个月833元。”
不谈则矣,一旦谈钱,就是个无底洞。
价值上的无底洞,是指婚姻内的家务劳动通常不被货币市场纳入价值衡量范围;情感上的无底洞,则是一个人为家庭做出的“自愿”付出,投入进去的精力与青春,都是无法衡量的。
而“家务补偿费”则源自一种离婚救济制度。早在2001年,我国旧《婚姻法》修订时,就已将离婚救济理念植入离婚制度。
新《民法典》对于离婚家务补偿制度进行了完善,明确规定家务劳动补偿的来源是另一方所拥有的财产。同时,家务劳动补偿权在行使中可以协商,也可以起诉。
婚姻家庭专家律师、广东天穗律师事务所律师合伙人王幼柏认为,北京房山一案,是我国司法实践上的一大进步,体现了对女性的一种保护。“让她们(女性)觉得法律是公正的,即便双方决定离婚了,自己付出的青春、劳动与精力,也是得到承认和尊重的。”
《民法典》此例的出发点,是心理而非物质上的补偿体感,一种精神上的尊重和情感上的抚慰。“并不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哪一方获得利益上的便宜,而是让承担家务劳动工作的一方获得另一半和社会的支持,”王幼柏说。
01 全职太太“007”
新月始终不解网上为什么会有人——尤其是年轻女孩子,天天嚷着“要是有钱,我也想当全职太太”。
“她们知道全职太太多累吗?不比工作轻松。”
今年是新月结婚的第5年。3年前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她辞掉了原本人力资源的工作,在家当全职太太。本以为曾经天天与人交流、对接的工作状态已经够繁琐了,与一个乳牙时期孩子24小时待在一起,才真是精神时时刻刻不能松懈。
“上厕所要掐秒”“做家务都成了一种放松”。
“科比说你见过洛杉矶四点的太阳吗?当妈以后,一点两点三点四点五点,想看几点看几点,”新月苦笑着说。
带孩子不能等同于“家务劳动”,但它的确是大部分有孩子的全职太太的“主职工作”。
新月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做完月子请产假带娃,“怀孕前120斤,产假结束后80斤”,新月十个月断奶的时候,“白天睡晚上闹”,母亲实在吃不消时,甚至给她喂了两天安眠药。
后来母亲回去上班,形容自己是“刑满释放”了。
如今,新月自己生孩子,母亲向她感慨,“你小时候没这么累人!”新月哭笑不得,“在带孩子这件事上,大部分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美剧《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讲述被抛弃的家庭主妇活出自我精彩的故事
今年37岁的蔡琳形容全职太太的日子让她感觉“自己被全世界遗忘”。
结婚前,蔡琳做着销售的工作,她“嘴皮子快”,为人热心,微信好友近3000人,每天都是“打满鸡血”的。自从2017年生完第二个孩子后,她的生活半径忽然缩小到了家庭,与以前同事、客户的联系都变少了,一些要好的朋友也陆续结了婚,上班、照顾孩子,比她更忙。
一个人逛街,想买的都不再是衣服和包,而是家里正好缺的冰箱除雾剂、卫生间的防滑垫,生鲜超市的打折食材和孩子们爱吃的零食,如果全职太太是一份工作,她形容这叫“职业病”。
另外,蔡琳真实地感受到了“更年期的提前”,与丈夫话不投机半句多,“孩子考试成绩不理想,就忍不住发火,弄得家庭关系一度紧张。”
绝大部分全职太太,都不是去年热播剧《三十而已》里那个貌美如花、原本个人年薪上百万,为了孩子才全职的顾佳。
《三十而已》
02 家务劳动值几个钱
2021年春节放假前一个礼拜,工作满一年的保姆阿姨回老家过年,杨天第一次体验了几天全职妈妈的生活。这给她带来的最大感受是——“时间都被打碎了,但一分一秒都不够用。”
杨天的儿子今年三岁,“相当皮”,每天早上八点不到就醒了,“要先在床上玩15分钟,穿衣服鸡飞狗跳10-15分钟,刷牙洗脸鸡飞狗跳10-15分钟,一个小时过去了……”接下来,从做饭、洗碗,带孩子到楼下玩,洗衣服、打扫,每一项都要预留出精确的、细至分秒的时间。
这中间还穿插着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处理,需要她不断给精力旺盛的儿子收拾残局。今天不小心把桌上的牛奶打翻了,一脚踩到牛奶上又滑倒了,昨天玩水枪把衣服裤子、鞋子全打湿了,前天吃火龙果涂了一身……她形容,“反正没有一天消停的”。
一天中留给杨天自己的,只有儿子午睡的半小时,以及晚饭后丈夫陪儿子玩耍的一个小时。即使在这一个小时内,她要做的事还包括:洗澡,看天气预报准备第二天孩子要穿的衣服,整理购物清单。
韩国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
杨天的丈夫工作忙碌,一周出差三、四天,再遇上加班,回来时儿子早已睡觉。平日里,双职工的两人交流不多,只是偶尔在孩子睡着后起来点个宵夜,偷偷在客厅里看半集电影,这样的时光已经很奢侈。
杨天家楼上住着另一个全职太太,她的家里配置了吸尘器、洗地机、扫地机器人、烘干机,且自家有公司,时间灵活。最重要的是,“她家孩子可以自己坐在电视机前看三个小时一动不动”。杨天深感时间对一个家庭主妇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职场人。
正月十五以后,阿姨终于回来上班了,杨天“恨不得放鞭炮迎接她”。
电视剧《流金岁月》里,蒋南孙的母亲戴茵干了一辈子家庭主妇
2021年春节前,38岁的王遇梅辞掉了北京丰台区一个高档小区里的住家保姆阿姨工作,虽然在过去的一年内,她的月薪达到一万多,包食宿和五险,但24小时不间断地工作,依然让她感到难以为继。
王遇梅带的是一个刚一岁多的小孩,正在学走路,一秒也安静不下来,“不是在爬就是在滚”,还没学会说话,不能交流。王遇梅的主要工作还包括做家务。
不过,王遇梅的经验是,有个娃在屋,家务就是无底洞。这边整理好了,小孩一捣鼓,又变成了“鸡窝”,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有次去做按摩,技师还问王遇梅:“是不是办公室坐久了?”
“前段时间不是有个说法‘拿命换钱’?我这也一样,”王遇梅说。
03 建立在悖谬上的进步
回到最初的问题,家务劳动的价值自然毋庸置疑,然而,从至少两个角度来看,家务劳动的确“没有价值”。
第一,家庭劳动没有价值(value),因为它无法直接被货币钱衡量,家庭内部的再生产也并不被社会承认。
第二,家庭劳动没有价值(meaning),因为它很难作为劳动本身给人带来自我意义与成就感的满足。如杨天这样同时体会过“社会职场”与“家庭职场”的感慨:“生活在这样没有意义的的日子里太可怕了。”
在家“就职”的第三年,何可发现自己养成一个“职业病”——喜欢到家中卫生间里待着,什么都不做,就想“一个人静静”。
生完孩子后,她忽然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时间被无间隙地剥夺了。100多平米的家已经比写字楼里的格子间不知道大多少倍,她依然感到窒息。
安宁也“只持续几秒钟”,紧接着,孩子会爬到门前砰砰使劲敲,“瞬间把我拉回现实”,紧接着是吵闹、纠缠。一切事情都需要她,饭要做,孩子要哄。不足岁的孩子啊啊啊地比划,“永远不找爸爸,只要妈妈。”
后来装修改善房子,何可索性把主卧卫生间扩建出来一大截,“摆香薰蜡烛、智能马桶、大鱼缸,关上门,可以在里面跳操。”
日剧《逃避虽可耻但有用》,讲述家庭主妇提出积分制回报家务活。
如同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著作《第19号房间》里描述的婚姻幸福的女人。她不惜被误解出轨,也要保留下来一间废旧的小旅馆,在里面安放自己家庭主妇后缺席多年的自由。
今年28岁的于桐计划年内结婚,未婚妻是大学同学,两人感情基础深厚,也有着各自的事业,属于新时代城市白领夫妇。
站在男性视角,于桐对“全职太太”的社会际遇颇有微词。他的母亲曾经干了十几年的家庭主妇。念大学后,于桐明显感觉出母亲对自己的情感依赖愈加重,有时候关心过于密切,使他喘不过气。
日本电影《坡道上的家》
他曾与大学室友谈论过“未来会不会期待自己的妻子做全职太太”这回事,有人认为,男方赚钱养得起一个家,是对妻子的爱的表达,是一种本事和担当。
但于桐不以为然。“社会上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大体还是看钱。”
他认为,按照一种社会通用的价值观,无论身居何位,本职工作没做好,理应接受别人的批评,“但这个道理放在全职太太身上,好像就不太行得通了。”
他听说现在中国有个新职业叫“收纳师”,或“整理师”,是为家庭提供整理、规划,甚至包括协调物品、人与居住环境平衡的专业人士,全国大约已有从业者两千余人。
“家务劳动有没有价值?你说呢?”
回过头看房山案,承认家务劳动金钱性质的“价值”,不是单独对女性或全职太太群体任何一方的偏袒,而是尊重为家庭付出的任何形式劳动。
如同王幼柏强调的,“劳动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分工不同”。法律对家务劳动做出了明确尊敬与重视,同时也该防止走向另一个极端——利用家务补偿攫取个人利益。“立法的终极目的,是引起社会对家庭中所有劳动付出的尊重、理解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