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亚裔:面对疫情和仇恨浪潮,正遭受失业打击(组图)
上周,原先在圣地亚哥机场做调酒师安妮塔·伯巴奇(Anita Burbage)接到了她等待了数月的一通电话——她终于可以回去上班了。
现年56岁的伯巴奇在1991年离开了她的家乡菲律宾来到美国。在当下的情况,她并不介意从事服务行业,也不介意一天只能工作两天。在经历了过去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失业状态之后,住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她对能够再次回归职场已经表示十分感激。
她和其他在服务业的同行们能够在这一年中幸存下来,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他们的工会组织了定期的Zoom分享会,他们会聊起自己的恐惧:害怕无法支付房租,害怕感染新冠,还有,他们害怕因为自己是菲律宾人而遭到骚扰和攻击。
“我为他们感到害怕,”伯巴奇回忆起这些经历时泪流满面。“这些人是我陪伴我工作多年的同事。但我不断告诉每个人:坚持住,疫苗就快来了,我们会回到工作岗位上的。’”
在Covid-19使当地的酒店、饭店、购物中心、美容院和其他场所被迫关闭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亚裔和太平洋岛民们努力面临着新冠期间美国最高的长期失业率。现如今,虽然失业率已经回落到疫情前的水平,但亚裔也仍不确定他们何时能够重返工作岗位。
根据劳工局(Bureau of Labor)的数据,截至2021年第一季度,亚裔社区的615,000名失业者中有48%的人失业时间超过六个月。这个数字高于非裔人口(43%),白人人口(39%)和西裔人口(39%)中长期失业的比例。
上图显示的是2021年度第一季度的各种族间长期失业率对比,从上到下依次是白人、亚裔、非裔和西裔。可以看到,亚裔群里有近50%的人面临长于27周的失业,比其他群体都要高;图片来自原文
专家表示,亚裔社区长期存在的失业率反映出的,是低薪行业的复苏非常缓慢。背后的原因是的亚太裔中,受教育程度低的比例异常之高。但这些失业数据中还不包括由于语言或文化障碍而没有申请失业救济的人。
新冠疫情和随之而来的反亚裔情绪加剧了这种情况。去年秋天,尽管在旧金山的新冠病例中只有12%是亚裔,但他们却占据了近40%的新冠病毒死亡人数。
在美国,每10个亚洲人中有7个以上出生于国外,其中许多是新移民、定居在高价住房区域或居住在深受疫情影响的各州。美国近三分之一的亚裔人口居住在加利福尼亚州,而新泽西州、伊利诺伊州、夏威夷州和华盛顿州也有大量亚裔人口。
图片来自原文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亚裔研究中心副主任梅兰妮·德拉克鲁兹-维斯卡(Melany De La Cruz-Viesca)说:“我们确实发现,新冠疫情更容易影响那些仅有中学或以下学历的人。” 截至去年夏天,生活在加州的这些学历较低的亚裔中,有83%已申请失业救济。而其余对其他人来说,申请救济的的比例仅为37%。
维斯卡主任随后说,虽然亚裔美国人的失业率已从2020年春季近15%的高位下降到今年2月的略高于5%,但是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亚裔仍很难重新站稳脚跟。
“所受的教育程度越高,在疫情后回归正常生活的可能性就越大。但是如果你在美甲店工作,人脉和选择都非常有限,就可能要一直等候雇主打电话才能重新开始工作。”
随着新冠于2020年春季开始在美国蔓延,需要与人接触的工作完全消失。而这其中有许多都是很多亚洲人从事的领域,包括在零售、接待、服务、以美容院或老人护理等。
位于芝加哥的非营利组织国家亚太妇女论坛(National Asian Pacific American Women’s Forum)的执行董事Sung Yeon Choimorrow说:“他们在为我们提供餐饮,帮我们做指甲,并且在照顾我们的孩子和您的老人,从事这些工作的许多亚洲人时常被我们忽略。” 她的组织旨在为亚裔和太平洋岛民的妇女们争取权利。
由旧金山州立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唐纳德·马尔(Donald Mar)和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邻里知识中心主任,城市规划学者保罗·翁(Paul Ong) 共同编写的一份报告中提到,在这些服务行业中,亚裔占全国雇员的四分之一。
旧金山唐人街,摄于2020年九月;图片来自原文
马尔说:“这些行业复苏非常缓慢。亚裔集中在少数几个州,其中一些州恰好实行了别的州所没有的就地避难所限制(shelter-in-place restrictions)。因此,亚裔美国人在疫情期间更易失业。”
据马尔估计,从2020年1月至3月,超过233,000家亚洲小型企业关闭;许多人甚至在真正倒闭之前就受到了影响,在疫情还未造成大规模停工时, 这些企业的客户就因认为新冠与亚裔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而取消了订单。
亚裔面临的长期失业造成的不仅仅是经济损失
对于那些长期失业的人来说,这种情况不仅在经济上造成了损失,也同时在精神上造成了损失。
在西雅图,工会Unite Here 设立了一条热线电话,以帮助失业的人们寻找提供食物的救济站和申请救济金,但人们的需求很快就超越了物质层面。
亚太裔美国劳工联盟西雅图分会会长,Unite Here社区组织者Eunice How说:“人们拨打热线电话,仅仅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有些人面临精神健康问题,他们时常在开始哭泣,表现的手足无措。太令人心碎了。”
当地工会的大多数工人仍然没有工作,该组织试图通过定期的电话,短信和Zoom聊天来振奋人们的精神。据估计,西雅图市区酒店工作人员中约30%是亚裔和太平洋岛民。
How表示:“我们工会里的每一位成员都被这次疫情深深的影响极。因为我们的行业依赖于人们结伴的旅行,我们将成为最后被复苏的行业之一。我们无法远程工作,职员们必须到工作地点上班。”
对于在圣地亚哥的伯巴奇和她的同事来说,无法工作是巨大的挑战。她说,鉴于这座城市的生活成本高昂,那些稍为年长一些的同事们感到非常无力,他们害怕自己因为年龄太大而找不到其他工作,同时害怕自己原先的工作机会不会再次开放。有些人在大型连锁商店申请了工作,但却都没有找到新的出路。
伯巴奇说:“他们担心自己会被赶出公寓”,而她认为自己已经很幸运了,至少她的伴侣的工作能够让他们勉强糊口。
伯巴奇和伴侣;图片来自原文
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担心感染新冠,与此同时,随着针对亚裔的袭击持续不断的发声,他们同时还面临可能发生的暴力事件。4月3日的那个星期六,一名64岁妇女在加州里弗赛德(Riverside)市被刺身亡,尽管警方坚持这不是仇恨犯罪,但这些事件进一步引发了人们对针对亚裔群体暴力的担忧。
总部位于旧金山的“停止歧视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Stop AAPI Hate)” 负责追踪和统计针对亚裔和太平洋岛民的歧视和排外行为。根据他们的报告,从2020年3月到2021年2月共计已收到了近3,800起反亚裔攻击的事件报告。
由于许多年纪较大的同事不会开车,他们只能乘公共汽车外出,伯巴奇和其他几人决定帮他们领取圣地亚哥工会采购的食品,并送到他们的家中。
伯巴奇说:“我的许多菲律宾裔同事都很沮丧,他们害怕到不敢外出。除了病毒之外,他们还得担心受到其他的伤害。”
亚裔女性面临的失业状况更为糟糕
洛杉矶韩国城的移民工人联盟(Koreatown Immigrant Workers Alliance) 执行董事Alexandra Suh 表示,从事低收入工作的亚裔女性受到了失业带来的极大冲击。
Suh说:“我们在亚裔社区看到的经济复苏中,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和工资较高的人与其他族裔群体的表现相当。但我们看到,低收入和低学历的亚裔与具有同等条件的其他族裔成员之间有着巨大差异。因为他们只找到报酬最低的工作,因此他们的就业恢复能力明显更弱。不幸的是,情况恐怕比数字所展示的还要糟糕,这一点在亚裔女性群体中尤其明显。”
根据国家妇女法律中心(National Women’s Law Center) 的数据,截止2020年12月,美国共有140,000个女性的工作岗位流失。
“通常,亚裔女性需要做的的家务更多,育儿负担也特别高高,”Suh说,“在家庭中背负的责任,使本就不轻松的生活雪上加霜。现在,许多女性也要承担起照顾老人的义务,所以不难看出,这场疫情给她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她说,亚裔因受种族歧视而转向某些特定的行业,这些行业在历史上被视为“女性的工作”,比如烹饪、洗衣、家务劳动、护理和美容等。这类工作受人蔑视,薪水也低,但都和当今亚裔社区如此容易遭受失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Suh说:“当这场疫情给社会带来了难以置信的压力时,谁才是最受压迫的群体?是女性,有色人种和从事低薪工作的人。”
这种压力甚至会给那些没有被因此丢掉工作的的人带来影响。全国亚太裔美国妇女论坛(National Asian Pacific American Women's Forum)的Choimorrow说,她认识的一位生活在芝加哥的年轻女性,在疫情刚刚开始的时候从大学毕业,但她却立即被迫当起了养家糊口的角色,因为她的父母,身为无证移民,刚刚失去了在餐饮行业里的工作。
Choimorrow说:“就在一瞬间,她需要肩负起偿还全家贷款的责任。对于22岁,刚刚从大学毕业女性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责任。”
失业的不仅是受教育程度有限的人。31岁的Yan Pang出生于中国,是一名大学的音乐老师,也同时是明尼苏达州圣保罗市的一家非营利组织的雇员。当疫情来临时,学校的入学人数暴跌,她所工作的非盈利组织资金枯竭,因此,她丢掉了工作。
Pang于2012年来到美国,并在明尼苏达大学(University of Minnesota)获得了音乐博士学位,她说,自己很难不感到沮丧。
Pang说:“人们不断告诉我,‘属于你的运气终将到来’,我也告诉自己要保持希望。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我还是需要购买食物。如果想在行业中受到尊重,那么收入就非常重要。没有收入,我还能撑多久?”
在过去的10个月里,她一直没有找到稳定的工作。要么是因工作机会的不断流失,亦或是因为对应届生招聘停滞而无功而返。她担心自己可能是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模范少数派”刻板印象的受害者,这种刻板印象总是暗示亚裔美国人总是事业有成,甚至可以一直不停的投入到工作中。
Pang说:“我觉得我没有那么脆弱,不需要外界的帮助,但我的所面临的困境已经不允许我高枕无忧。我好像是'隐形的'。”
Pang说,她曾在街上被针对亚裔的种族主义者骚扰,这些人嘲笑她的名字和口音,也有人对她说:“滚回中国。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位非常不友善的海关工作人员对她说:“你真走运,我们现在没钱把你驱逐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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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在新冠疫情的初期,她坚持戴口罩并督促身边的人也做好防疫工作,却招来了嘲笑。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以至于她经常在公共场所取下口罩,以免被欺负。
她从失业救济中得到的钱仅够维持生计。有时,在她会在居住公寓的大厅里会发现一些捐赠的罐头食品。她说:“我已经开始吃土豆了,因为这是最便宜的食物。”
Peng从中国离开是为了争取到更好的机会,而这些经历是她精疲力尽。她说:“我在美国花了九年的时间拿到博士学位.....这就是我得到的。”
亚洲移民在寻找工作时面临各种障碍
倡导人表示。语言和文化障碍成为许多亚裔工人和他们拥有的企业难以从疫情中恢复的因素。
旧金山环境司法机构Brightline Defence Project的执行董事Eddie Ahn表示,许多移民不认识和同事以外的人,甚至参加美国常见的应聘培训(例如修改简历的辅导机会或线上研讨会)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挑战。
Ahn说:“他们没有需要的资源来完善简历,因此很难找到工作。”
在西雅图,亚太裔美国劳工联盟分会主席How表示,服务业联盟与全国劳工联盟合作,为英语水平有限的失业工人提供资源,以帮助他们解决失业问题,并帮助他们申请到了超过500,000美元的福利。
“许多人没有电脑,就算有,电脑上的信息也不是他们的母语,” How说。“除了陌生的语言外,令人头疼的还有非专业人士不易理解的技术操作。比如,如果您没有电脑,该如何上传身份证照片?因此,我们开始帮助他们解决这些问题。”
位于休斯顿的中华文化服务中心(Houston's Chinese Community Center)的文化和社区主管李冬梅说,有些人因不熟悉失业保障程序导致福利被推迟,他们因而不得不依靠社区资源。
李冬梅说:“对于亚裔,特别是华裔来说,如果你失业了,你只会找到一种方法来度过难关。他们倾向于使用华裔内部庞大的社交网络,而不愿意通过就业保障机构申请失业帮助。”
对于小型企业来说,即使联邦提供了相关援助,很多亚裔业主也不知道有这种帮助,意识到时为时已晚。
马萨诸塞大学(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的经济学教Marlene Kim 说:“其中一些小企业将会永远消失。当项目开始为企业提供贷款时,许多亚裔经营者因为语言不通而没有抓住机会。而且银行没有主动与他们联系,所以他们无法获得帮助,最终生意只能面临倒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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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m教授说,新冠期间亚裔的长期失业率明显高于之前的经济衰退时期,这中现象的背后,可能是种族偏见的影响。
她说:“即使考虑到地理,教育和外国出生等种种因素,也无法解释我们看到的亚裔高失业率。”
“我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旧金山活动家Ahn说,在旧金山的唐人街,新冠病毒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商业损失。
一名警察在旧金山唐人街巡逻,图片来自原文
他说:“企业面临着极大压力。”从唐人街到日本城,店铺老板们都因房租而愁眉不展。“一位餐馆老板表示他将31名员工削减到只剩4名,这确实非常令人担忧。”
最受欢迎的唐人街餐厅三和(Sam Wo)于1908年开业,当年由一对夫妻运营,新冠疫情来临后,这家餐厅的员工从23名削减到只有3名,而老板David Ho甚至开始掌起了勺,因为餐厅只保留了外卖服务。
新冠疫情带来的冲击已过去了一整年,但是餐厅的大部分下岗员工尚未返回。虽然三和餐厅的年轻服务生已基本全部找到了新工作工作,但不会讲英语的老厨师和年长的后厨工人仍在等待他们的复工通知。
该餐厅的市场顾问Steven Lee说:“我们仍然不会开放室内用餐。如果需要每个人相距6英尺,我们可能只容得下10个人。餐馆面积不大,Ho老板认为顾客不会进用餐。”
旧金山唐人街萧条的景象,图片来自原文
Kim教授说,疫情暴露出来的问题,是自大萧条以来美国的经济政策长期没有更新所导致的缺点。
“大萧条给我们带来了我们今天拥有的许多社会福利,例如失业保险,福利申请和最低工资要求。如果美国能够借着当下新冠疫情的机会,对家庭需要哪些福利进行一次新的思考和评估,那也会带来很多的好处,因为人们非常需要帮助。”
在圣地亚哥,伯巴奇知道自己将重返工作岗位,在复活节周日,她在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可以放松一下了。为了庆祝,她为家人烹饪了来自她的故乡菲律宾的一道烤鸡。
她说:“我妈妈总是说,无论去哪里,只要懂得做饭,就可以生存。”
伯巴奇受到了来自前同事的短信,询问是否也会恢复其他职位。而她也表示爱莫能助。
她说:“我需要为所有人担心,而我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