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中国普通人,跑进了巴黎奥运会赛场(组图)
124年前的巴黎奥运会没能营造一个完美且封闭的比赛环境,14名马拉松选手的潜在障碍包括马车、有轨电车和拉维莱特屠宰场附近的牛。一位巴黎的面包师获得冠军,来自美国的对手抱怨说,面包师对巴黎城的路线熟悉得不得了,他日后被澄清其实是木匠。2024年的巴黎奥运会,注册的马拉松选手有滑雪世界冠军、网店店主和快递小哥,不过,由于这次人数激增到40048位——是124年前的2860多倍,或许真有熟悉巴黎城的面包师混入其中。
这是历史上人数最多的一次奥运会马拉松项目,三年前举办的东京奥运会,马拉松参赛选手一共有203人。
大众马拉松选手们在巴黎领取号码布,从左至右:王嘉程、王翠(图左)、王萍、黄华。(受访者/图)
现代奥运创始人皮埃尔·德·顾拜旦男爵排斥向所有社会阶层开放体育运动,称女子运动是“人类双眼能看到的最不美观的景象”。这位法国贵族试图为奥林匹克运动灌注的精英主义,被他的同胞在一个世纪后以另一种方式否定,2019年2月,巴黎奥组委宣布,将举办一个名为大众马拉松的项目,路线与正式比赛毫无二致,全世界所有20岁以上业余跑者都可以报名,按照1:1的男女比例抽签录取。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中国木匠在奥运会项目中夺冠,在过去长期盛行的体育环境中,他或许都没有参赛资格。但现在,买了学区房的中国妈妈,要带刚考上大学的女儿见见世面的中国爸爸,都拥有了在奥运会跑步的机会。
大部分人需要向公司请年假,把整趟行程的预算控制在3万或5万,不少人身上依旧背负着KPI,有人听说同事要去参加奥运会了,第一反应是:请那么久的假,该影响绩效了吧?
2024年8月10日,一群不熟悉巴黎城的中国市民,跑进了奥运会。
2024巴黎奥运会马拉松路线图。(巴黎奥运会官网/图)
80万人,1253天,10000公里
她考过三次研究生,分别是生物技术、经济和中文;考CPA,别人报一门、两门科目,她一口气报了6门。挑战的考试,通通失败。
黄华今年38岁,在上海从事互联网工作,她相信,所有的极限都可以被挑战。原因是,在1990年代,她见过退伍军人父亲,每天凌晨三点,骑上一辆深色自行车,从江苏如皋一路蹬到海安,往返50公里,把茄子、西瓜和水蜜桃塞到后座的两个银色铁皮筐,赚取微薄的差价。“他不习惯在我面前诉苦。倒是一脸轻松的态度,喝酒、抽烟,感觉自己很逍遥。”
秉持这样的信念,黄华考过三次研究生,分别是生物技术、经济和中文;考CPA,别人报一门、两门科目,她一口气报了6门。她挑战的考试,通通失败。但在马拉松上,她重拾了关于极限的信念,黄华是少数实打实跑够了大众马拉松所需的10万积分的跑者。
大概有80万人报名大众马拉松项目。从2020年7月26日上午9点到2023年12月31日23点59分,1253天,80万人要通过游泳、跑步、骑行、徒步、滑雪等运动方式,累计超过10万的积分,获取抽签资格。如果换算为跑步,是10000公里。相当于黄华父亲200个普通清晨蹬出的路程。
在中国,马拉松爱好者们6点或者更早的时间起床,奔跑在黄浦江、闵行体育公园、或北京四环某条人流稀疏的路上,一位公司位于北京东四环的男士,曾计划跑步上班,他对地铁通勤1个半小时的距离毫不在意,只担心没办法换工作装。自从黄华把攒积分的App关联到运动手表后,上班、接送孩子的每一步,都被她视为迈向巴黎奥运的新一步。她每天查积分,截图,记录日志,跑到耐力的极限时,她默念起村上春树跑100公里时默念过的话:“我不是人,是一架纯粹的跑步机器。”
在终于攒够10万积分,获得参赛资格后,这位“跑步机器”对整个过程印象最深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位会计师朋友,他幸运地、提前锁定了参赛资格。
跑步社群是一个极为发达的信息网络,很早就有人发现了不必跑够10000公里的技巧。像那位会计师朋友,参加App上偶尔弹出的运动挑战项目,完成就能抽签。或者,直接领取赞助商的积分。
部分受访者收到的确认通知。(受访者/图)
同样在上海,从事建材贸易的王翠,某天在滨江路树荫下拉伸时,被跑友邀请进群。2023年9月,王翠痛苦地发现,还要在上海的寒冷天气里跑1000公里,群聊里适时出现了获取积分的技巧。群主,一位新加坡跑友提醒大家,输入某些赞助商的代码,每个月就获得500的积分,相当于跑了50公里。接下来的几天,王翠在各类社交平台上,一共搜到7个代码,终于在12月31日之前,攒够了10万积分。
但技巧不会让王翠的中签资格失去应有的被尊重,这位原本只是为了减掉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已经跑了17个全马、60多个半马,他最近的全马成绩是3小时26分,远远好于4小时9分——根据中国田径协会发布的《2023中国路跑赛事蓝皮书》,这是中国男子马拉松的平均成绩。王翠认为,自己还可以再少6分钟。
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后,中国的马拉松运动在日渐开放的环境里突飞猛进。2008年杭州马拉松,3小时内完成比赛的选手足以跻身前十,之后,人们的愿景变为“千人破三”,这个天方夜谭在2023年的无锡马拉松实现,1262人在3小时内完成了比赛。
人一旦开始跑步,一种近乎本能的动力,敦促他们跑得更远。
马拉松爱好者或许是一群与世界联结最为紧密的人。生活在北京的房地产融资经纪人杨浩冰,最近一次出国是2019年秋天,在欧洲参加一次三国马拉松。
那是一次在博登湖边举办的马拉松,天鹅和鸳鸯浮在湖面,阿尔卑斯山在远处。起点设在德国的林道,沿湖边大道经过奥地利,到达瑞士后折返。
体育比赛常常是政治局势的映射,男爵操办第一届现代奥运会时,就要处理德国人拒绝出席的挑战,按照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历史系名誉教授阿尔弗雷德·塞恩的说法,那时普法战争的阴霾仍未消散,德国人的冷淡仅仅是不相信一个法国人的构想。
又是德国,在水光潋滟的博登湖边,杨浩冰注意到有人扬起不怀好意的旗帜。补水点的欧洲人打量了杨浩冰,问他是日本人、韩国人,还是台湾人。杨浩冰向他们解释,台湾人也是中国人,但,“为什么就不能先猜我是中国大陆的呢?”离终点还有300米时,杨浩冰把准备好的国旗举过头顶,他特意挑了与肩同宽的5号尺寸。
杨浩冰的梦想是,在这个星球的每一块大陆上奔跑,他每年都要出国,直到新冠到来。
再直到2024年的巴黎。
2024年8月9日,已经抵达巴黎的杨浩冰。(受访者/图)
偏见、压力、啤酒肚
她的公司矗立在挤满知名品牌和职业女性的南京西路,这里的一家化妆品公司被戏谑为“静安女子监狱”。
马拉松是男爵助手米歇尔·布雷尔的发明。这位法国语言学家借鉴了希罗多德对公元前490年马拉松战役的描述,那时雅典军队逼退入侵的波斯人,意识到波斯人很可能会从海上发动袭击,雅典统治者要求军队火速赶回。布雷尔设计了一个终极体能测试,从战场,沿着海跑回雅典,总距离大约为25英里。男爵认为,运动能为帝国培养未来的领导人,而100多年后,中国的马拉松爱好者用跑步对抗偏见、压力和啤酒肚。
上海白领张珊萍,公司矗立在挤满知名品牌和职业女性的南京西路,这里的一家化妆品公司被戏谑为“静安女子监狱”。张珊萍是办公室里唯一的奥运选手,她说,南京西路上的女性热衷控制饮食,但她相信,蛋白质和肌肉训练才是保持体型的秘诀。她组织女同事一起运动,得到的反馈往往是“除了工作,已经没有时间去做运动了”。
黄华开始跑步时,33岁,她的女儿不到6岁,办公室里的妈妈们在担忧孩子升学时,她却花了3万多块钱,把孩子送进了游泳班。她后来也和大部分中国家庭一样,换了学区房,但在育儿上,和同事的共同话题很少,“她们或许觉得我脑子进水了,是个另类的偏执狂”。
让黄华感到生活失控的是一次和公司主管的谈话,她被喊去办公室,主管告诉她同事们对她的负面评价,还说她“审美很差”。
“我非常难堪,无法接受,但是我当时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第二次,他又找我谈话,我询问他,是否想逼我走。我当着他的面哭了很久,那种无声的流泪,止不住。”
黄华渐渐意识到,工作之外的时间都不属于她,女儿一周要训练6天,游泳、田径和骑行,她和先生轮流接送,周末也无法休息。只有跑步,能带来掌控感和难能可贵的平静。
2024年8月9日,黄华抵达巴黎后,在领取号码牌的现场遇到一位残疾参赛者。(受访者/图)
很少有跑者在一开始能体验到这种平静,特别是那些在2019年之前就尝试奔跑的中国人,他们的每一步都踏在一块躁动的、瞬息万变的土地上。
杨浩冰接触跑步的时间是在2017年,在青岛,他被同事拉着参加了一次半马,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那时整个中国房地产行业蒸蒸日上,工作第一年,杨浩冰就拥有了房和车,跑步成为美好生活的副产品。杨浩冰负责研究土地的投资价值,每年经手的项目有20多个,“哪怕在三线城市,供应一块土地,都是二十几家去抢,溢价率非常高。”
2019年之前的生活似乎很遥远了。王嘉程生活在北京,工作是对接音乐节商务,他所在的公司主打的定位是“春天、浪漫、爱”,2019年先后在上海、西安、长沙、重庆等多地筹办了声势浩大的音乐节。
新冠之后,情况急转直下,“春天、浪漫、爱”破灭了。音乐节总是面临延期或取消的可能,每场活动的报批人数从原先的两三万变为八千到一万。房地产行业低迷,杨浩冰的公司在昆明的一个公寓项目,原本想着隔年就能清盘,结果“赔得一塌糊涂”。
那段时间,窝在家里的杨浩冰,扛着房贷,一天要打几个小时的电话,靠视频连线判断地块价值,杨浩冰仔细在手机里辨别地块周围的路网、商超、高压线,以及最要命的硬伤,水坑。“每年都有考核,心理压力特别大。”
跑步,特别是马拉松,在那时的环境里尤为格格不入。
某个冬日,天气有点冷,杨浩冰下楼,想绕着小区内部跑几圈,门卫说,这样做不符合防疫要求,他戴上口罩,用一句门卫能理解的话回答,“我是我健康的第一责任人”。
无数的马拉松比赛宣告延期或取消。长沙马拉松创造出一种线上参赛的模式,在比赛期间,开启一款App,在户外或者室内,跑完项目所需的里程,就代表完赛。
王嘉程报名了2020年东京马拉松,却没办法出国。他也想参加自1981年起举办的北京马拉松,但2020年、2021年接连宣告停办。
2022年11月,北马终于开赛,当王嘉程站在北马赛场上时,已从爱好者转变为严肃跑者,他在2020年夏天接受严苛的系统训练,频繁参与各地赛事。有工作人员示意这位严肃跑者戴上口罩,“没有傻子会真的戴着口罩跑,憋死了”,幸好,大家似乎都有种漠然,热身之后,王嘉程脱掉口罩。
在当时,马拉松爱好者们环顾四周,稀稀落落的比赛、延期的东京奥运会,不由得担忧巴黎奥运会的大众马拉松项目能否顺利举办。
2024年巴黎奥运会首次开放了一个面向大众的项目:全民马拉松。(巴黎奥运会官网/图)
第一次,男女参赛人数完全平等
她所在的跑步群,群主,一位跑过两轮世界马拉松大满贯、能跑200公里越野的男士,没中;倒是一位2024年5月才刚跑完第一个10公里的女孩,中了。
大众马拉松选手王萍生活在巴黎,她每周三会沿着塞纳河跑步,之后到市区的一家中国早餐店吃豆浆和油条。虽然深刻洞悉法国人的慵懒,或者用时下流行的词,“松弛”,但在巴黎奥运会开幕前一周,看着工人们还在搭建塞纳河两旁的观众席,王萍忍不住去搭话,这还能搞完吗?
工人笑着说,你放心好了,正常开,绝对没问题。
担忧不无道理。2024年巴黎奥组委主席托尼·埃斯坦盖曾承诺,巴黎奥运会将彻底改写奥运会的历史,奥运会的观众最终将成为主要的参与者。没多久,这位三届奥运皮划艇金牌得主,就带着几十名工作人员前往东京奥运会,学习如何在紧急情况下改写一场大型赛事计划。在那里,他见识到运动员们如何在没有观众的场馆里比赛。
东京奥运会允许观众观看的比赛,只有场地自行车
和足球两个项目。托尼·埃斯坦盖的前辈们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局面。奥运会历史上,观看人数最少的一场比赛发生在1900年巴黎奥运会,槌球比赛只有法国球员参加,唯一的门票,卖给了一位特意赶来的英国人。
1900年巴黎奥运会,英国选手夏洛特·库珀夺得女子网球冠军。(巴黎奥运会官网/图)
东京奥运会后,托尼·埃斯坦盖还要带领工作人员考察北京冬奥会。东京把运动员、媒体记者和外界隔离的政策称为“泡泡防疫”,专门在机场为奥运代表团提供通道。北京冬奥会则要求,代表团必须乘坐专机,机场专门为冬奥会开辟了停机位、人员专门区域、专门通道和流线。
2022年2月初,托尼·埃斯坦盖新冠检测阳性,无法前往北京。
几个月后,巴黎奥运会确定了一个看似格格不入的口号,“奥运更开放”。托尼·埃斯坦盖解释,这是一种力量,一种打开人们心扉的力量,让人们停止将差异视为障碍。这也是一个梦想,所有以不同方式参与这届奥运会的人们共同的梦想。
人们后来看到了,2024年巴黎奥运开幕式是开放的,在长达6公里的塞纳河河道及沿河区域举行,周围是100多个入口,和数百座历史建筑;赛场也是开放的,铁人三项
的游泳,同样在塞纳河里举行,为了验证水质达标,2024年7月17日,巴黎市长安妮·伊达尔戈跳进河里游泳。围绕埃菲尔铁塔附近的几个公园,将举办沙滩排球、柔道和摔跤
。《环球》杂志记者还对巴黎奥组委第一次发布会的情形颇感意外,托尼·埃斯坦盖等人穿着随意,“轮到谁讲话,谁就站在前面的桌子旁介绍情况,其他同事则席地而坐”。
对赛事组织而言,开放意味着极高的成本,巴黎随时要面对恐怖主义的威胁。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上,11名以色列运动员被恐怖分子杀害。据《纽约时报》报道,2024年巴黎奥运会上,约45000名警察和宪兵涌入巴黎及其郊区,约100名潜水炸弹专家检查水域,除此之外,还有反恐官员、应对核和化学袭击的消防员以及私人保安。
危险的巴黎或许在社交媒体上体现得更加淋漓,大众马拉松中国选手的朋友们,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巴黎充斥着小偷、杂乱无章的瞬间和无法完工的会场。这自然不是中文社交媒体的原创,早在1896年雅典奥运开幕前,《纽约时报》就酸溜溜地说,海边散落着旧锡罐,“唯有学园的小树林是这个破败小镇的一抹靓丽风景”。但社交媒体还是改变了人的行为,张珊萍的同事建议她,携带一件反光消防服,“将自己当做工作人员,当做在路上走的NPC,这样不会被抢”。
相比安全问题,王萍更担心的是,一位刚认识不久的女孩,能不能跑完全程。这是历史上首次男女参赛人数完全平等的奥运会。跑友中男性居多,这让王萍感觉,女性更容易中签,她所在的跑步群,群主,一位跑过两轮世界马拉松大满贯、能跑200公里越野的男士,没中;倒是一位2024年5月才刚跑完第一个10公里的女孩,中了。“规定6小时完赛,我对这个小妹妹还是捏把汗。”
2021年7月30日,巴黎奥组委主席托尼·埃斯坦盖(右)和团队工作人员在东京奥运会。(视觉中国/图)
“追上谷爱凌”
他准备向相伴了8年的女友求婚,为了赶在七夕内完成这个仪式,他最好能跑进3小时。
不出意外的话,当地时间2024年8月10日晚上9点,4万余人将沿着1789年10月5日凡尔赛游行的路线,从市政厅前的广场出发,穿越巴黎中心,到达凡尔赛。235年前,在这场游行后,路易十六批准了《人权宣言》,宣告“人人生而自由平等”。
在终点,人们将会看到这样的景象,看到一个个普通的中国市民如何在奥运的现场,向世界展示他们的人生信条。杨浩冰将继续举着那面5号国旗。8号才到巴黎的黄华,希望她已经倒完时差。王嘉程,他将在位于荣军院的终点,向相伴了8年的女友求婚——为了赶在(巴黎时间)七夕内完成这个仪式,他最好能跑进3小时。王翠或许能跑进3小时20分钟,但不重要,他的女儿也在现场,这位中国父亲,更想让即将学画画的女儿“开开眼界”。
重新回到世界跑道的中国市民,还被记得吗?
王嘉程知道,世界没有忘记。2023年3月,当他终于历经漫长的签证手续,到达东京马拉松的现场时,现场的志愿者,一位日本大姐,从他的登记信息中,发现他是2020年报名的选手。随后,大姐从柜台下方,拿出一块奖牌,为王嘉程戴上,周围的志愿者聚在一起,为他鼓掌欢呼。王嘉程注意到,奖牌是2020年的。
但这些年,一些细微的、哪怕是当事人也未曾留意的变化正在发生。王翠原先有一块国产品牌运动手表,4000多块钱,功能齐全,但到了需要攒积分的时候,却无法与奥运官方的App绑定。一些中签的中国市民,无法打开中签邮件里的注册网址,黄华折腾快一个月,最后请一位外企的朋友帮忙完成注册。8月初就到达巴黎的张珊萍发现,巴黎的街道挺整洁的,大街上,还能看到中国产的电动汽车。
2024年7月26日,巴黎奥运开幕式当天,北京冬奥会明星滑雪运动员谷爱凌
公开透露,她将参与到巴黎大众马拉松项目,这是她的“首马”。随着越来越多知名人士宣布加入,中国马拉松选手们的热情也越发高涨,在家人的口中,他们成了“要和谷爱凌一起奔跑的人”。杨浩冰也多了一个目标:追上谷爱凌。
谷爱凌为马拉松仅仅准备了三周,她承认远远没有达到16周的标准,“连巴黎的马拉松赛道我都不太认识”。
巴黎奥运会赛道爬升图,黄华的先生特地据此为她做了配速指导。(资料图)
也不是所有人都陷入奥运的幸福晕眩中。大部分中国马拉松选手需要向公司请年假,把整趟行程的预算控制在3万或5万,他们身上依旧背负着KPI,有人听说同事要去参加奥运会了,第一反应是:请那么久的假,该影响绩效了吧?
没有一位醉心奥运的选手能够回答这个疑问,他们关切的是,巴黎奥运会是新冠大流行后举办的第二场国际大型体育赛事。很多大事正轮番上演。古代奥运会期间,按照《神圣休战条约》精神,交战双方必须休战。巴黎奥运也被寄予这样的、如今显得不切实际的期待。2021年7月,国际奥委会将“更团结”加入奥林匹克格言,那句广为人知的格言变为“更快、更高、更强——更团结(Faster,Higher,Stronger-Together)”。2023年11月,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规定巴黎奥运会开幕前7天至残奥会闭幕后7天为休战时间段。然而巴黎奥运期间,戈兰高地12个踢足球的少年被火箭弹炸死,一个政治组织领导人在异国被炸死,俄罗斯因为战火,又一次缺席奥运。
前国际奥委会顾问特伦斯·伯恩斯曾说,“奥运会是我们作为一个物种走到一起的最后的最佳场所”。不论世界如何纷乱,股市如何下挫,职场如何内卷,这些来自中国的市民,将和其余126个国家和地区的人一起,组成一条字面意义上的流动的盛宴。这或许也是男爵想要看到的景象。1896年,雅典奥运会现场,一位妇女走向男爵,问运动员会不会裸体,比赛是不是古代奥运的戏剧复刻,男爵说,这些比赛是真实而世界性的。妇女接着问,那么,我们会不会看到印度人、黑人和中国人参赛?男爵那时没能回答。
至于“开放”的奥运,124年后仍然无法营造一个完美且封闭的比赛环境的巴黎,成功把这样的观念播撒出去了。黄华羡慕巴黎奥运流露的松弛——这也是中文世界里关于这届奥运最热门的主题词,“有时候我们过于看重一件事情,过于严肃,反而失去了这些东西。”黄华说,哪怕像奥运这么大的项目,犯点错,天不会塌,人生也是。
她的女儿正在进行严格的铁人三项训练。女孩10岁,黄华和她一起看了电影《泳者之心》,主人公特鲁迪·埃德尔,是第一位横渡英吉利海峡的女性,也拿到了1924年奥运会的金牌。那时的奥运会是男性的舞台,女子比赛仅限于游泳、网球和跳水。
得知巴黎奥运会的开幕式上,出现了十位杰出女性的雕像时,小女孩告诉妈妈,自己也想站在雕塑台上。“但雕像都是死的,我希望我是活着能够站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