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忽略：A级通缉犯王力辉杀人往事

他是易被忽视的边缘人，也是随时可能致命的危险人。先是极端的隐忍，再是极端的伤害。只能等到被捕那天，跟他有关的危险才能解除。

牛倌王力辉逃进了张北草原。他的雇主被杀害，而他是嫌疑人。

牧民马万山没想到这个牛倌会杀人。案发前一天，他和牛倌合力把牛赶到村子北部的草原上。在他眼里，牛倌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事后回想，村民们才觉得很多地方不对劲：这个外地人刚来时，留着几寸长的胡子，叫他也不答应，一是觉得他老，二是觉得他傻。9个月后，才发现他不到40岁，非但不傻，反而精明又能干。

他总是神神秘秘的，没有身份证，也不说自己的名字，村民就直接称呼他“牛倌”。

直到警方发布了悬赏通告，村民们才知道，这个牛倌真名叫“王力辉”。更令他们意外的是，王力辉涉嫌在河南、河北和山西三省杀害5人，被公安部列为A级通缉犯。

进入最高级别的通缉令名单后，这名嫌疑人的过往逐渐显现。12年里，他一边逃亡，一边犯案，涉嫌杀害的都是他熟悉的人，有他的情侣，还有工友和雇主等。

他是易被忽视的边缘人，也是随时可能致命的危险人。先是极端的隐忍，再是极端的伤害。只能等到被捕那天，跟他有关的危险才能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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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辉逃走后，恐慌延续了一阵子。

内蒙古赤峰巴林右旗网警发布消息称，6月20日13时起，微信群、朋友圈开始传言，称杀人犯王力辉已经逃窜到内蒙古，出现在当地一家商贸中心里。

内蒙古警方追查之后发现，那名疑似王力辉的男子，是巴林右旗人，在当地一家砖厂里打工。

警方在协查通报中这样描述王力辉，“警觉性高，不喜欢出入人员较多的场所，心理素质较好”。2016年，他在山西大同犯案后，山西警方对他的总结是，“该人生性残忍、脾气暴躁，作案手段凶残，数次行凶皆因生活琐事引发”。

王力辉 图 / 网络

有过12年逃亡史的王力辉，是警方很难对付的敌手。王力辉几乎总能在中国乡村找到立足之处。他谋生手段很多，会开机动车，能放牧，甚至还会造纸和雕刻。最无路可走的时候，他还能以捡垃圾为生。即便没有身份证，他每次也能找到糊口的工作。

王力辉就是凭借放牧的本事，走进河北张北县公沟村的。雇他放牛的人叫卢九林，是目前生活在村里的最年轻的人，47岁。卢九林养了16头母牛，10头小牛。他有两个儿子，都需要娶媳妇的房子和彩礼。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里娶一个媳妇要花费四五十万元。近几年环北京周边县市房价上涨，买房压力也大了不少。

卢家需要一个干活的好帮手。王力辉进入他们视野的时候，面容瘦削，皮肤偏黑，留着络腮胡子，走路轻快，看似是能干活的人。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有太多选择，因为愿意待在农村干体力活的壮劳力，本就不多。

这个牛倌不说话，不理人，每天只放牛，村民们从没见他笑过，起初还以为他是个傻子。他干活卖力，60岁的牧民马万山夸他勤快，跑前跑后地，别人累了坐着，他却一直站着，“南方来的，能吃苦”。

王力辉曾使用的牛栏 图 / 易方兴

事实上，村民并不知道王力辉来路何处，问不出姓名，也见不到身份证，但没有人因此警觉，朝坏的地方想。

起初，王力辉与卢家达成的条件是，他替卢家全天放牛，卢家管他吃住和烟酒，一天再给10块钱。而当时，一个牛倌的市场工资水平是每个月3000块。

这样的劳力很快成了公沟村里的“香饽饽”，其他村民开始悄悄请王力辉干活儿。他也慢慢从陌生人变成村里一份子，有时还去临近村民家串门看《新闻联播》。

熟悉之后，马万山感觉王力辉身上有某种优越感，还听他说过，“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什么都懂”。

今年春节，卢九林的大儿子回村里过年，也发现王力辉有点“特别”。王力辉教他“炸金花”，“想给自己发什么牌，就能发什么牌，三个A，同花顺”。在家里，这个牛倌还能辅导小学生做数学题。

他至今想不通父亲为何会被王力辉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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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九林被杀是在5月31日。事发前一天清晨，马万山和王力辉像往常一样，一起把牛赶到村子北部。

马万山看到王力辉像平日一样挥动牛鞭，赶动牛群。今年恰逢草原大旱，日头毒辣，降雨甚少，整片草原呈现出青黄夹杂的颜色。他们要把牛赶到更远的地方才能吃上草。

又过了一天，马万山一早赶着牛走到村口时，没有看到王力辉和他的牛。随后，他听到村里有人跑来告诉他，“卢九林死了！”

卢九林死在自家炕上。警方推断，死亡时间是在凌晨。卢九林身中12刀，其中两刀捅进了眼睛。凶器是一把长30厘米、宽5厘米的尖刀。报警的村民走近案发现场后吓坏了，不敢再多看一眼。

出事的村民卢九林的家 图 / 易方兴

在公沟村，卢九林家位于村子最西头。院子一半隔离出来当牛棚。屋里，除了土炕外，只有一个摆电视机的桌子。电视机是老旧的方形款式。窗台上摆着20个空啤酒瓶，另一间房里则堆着袋装的面包片。

卢九林的大儿子说，啤酒和面包片，都是他们家给王力辉准备的。他觉得，他们家对王力辉一直不错，“他（王力辉）喜欢吃刀削面，我爸就给他擀面。冰箱里肉管够。我妈怕他放牛饿着，也备了很多面包片在家里”。

春节后，村民陆续听到王力辉和卢九林不合的消息。流传的说法是，王力辉提出涨工资，同时还在别的村民家中吃饭，帮他们放牛，主佣俩人因此常发生争吵。但在当地村民眼里看来，这样的争吵不至于成为杀死一个人的理由。

案发第二天，王力辉消失了。逃走的时候，他头戴白色鸭舌帽，上身穿着深色棉衣，下身穿着蓝色牛仔裤，还携带一个蓝色双肩包，里面装着一本算命书，可能还有一把尖刀。

张家口警方透露，村里布置了十几处摄像头，超过800人参与了这场搜捕。A级通缉令的悬赏金额，在10天里，从5万提高到20万，又提高到4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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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赏通告散发的线路，大致覆盖王力辉此前犯案的数个地点。在河北保定南韩村镇苟村，一家名为天天纸业的工厂门口，也贴着这张A4纸。

王力辉在这里工作过两年。在此之前，他在洛阳犯下首起命案，事后逃跑。

从2009年开始，他在天天纸业上班，每月能拿到两三千元工资。这在当地算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托关系才能进去。周边多名村民说，王力辉在保定认了个叫杨合同的干爹，正是干爹推荐他到纸厂工作。后来，这名干爹因为私造炸药入狱。

王力辉改名叫王中兴，找到稳定的工作，还谈了个女朋友，试图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王力辉工作过的纸厂 图 / 易方兴

纸厂对面一家超市的老板娘记得王力辉。她的超市开了10多年，王力辉曾是她这里的常客。

老板娘说，起初他独自来买四五块钱的烟和牛栏山二锅头，半年后，就看到他和一个女工人成双成对来买东西了。

女工人叫林小玲，家在附近的顺平县腰山镇唐行店村。在老板娘眼里，小玲微胖，长得挺漂亮，而当时的王力辉皮肤也白皙，没有留胡子。

纸厂一名老员工陈亮回忆，当时王力辉和林小玲都住在厂子的宿舍里，两人住一起，“像两口子一样”。他看到俩人一起去邻村赶集，也记得王力辉给林小玲买过金戒指和金项链。

“他这个人吧，有点抠门，但是在林小玲身上确实肯花钱。”陈亮说。

林小玲当时40岁，离异。那会儿，她和王力辉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但林小玲相处久了发现，王力辉没有身份证，对自己的身世说不明白，只是说自己“父母双亡”。最主要的是，他极易动怒，一发脾气就打她。林小玲把挨打的事告诉了厂里的朋友，后来超市的老板娘也知道王力辉打女人。

林小玲的朋友和哥嫂都劝她和王力辉分手。

为了躲避王力辉，林小玲辞去工厂工作，回到3公里外唐行店村的家里。

2011年9月23日这一天，王力辉穿了件黑色的衣服，带着刀，骑一辆红色摩托车到林小玲哥哥家来要人。因为林小玲父母早亡，哥哥林文昌是她最亲的亲人。

唐行店村的韩金花，是这次杀人事件的目击者。当天下午1点左右，全村都在西边一户人家中吃宴席。林小玲的哥嫂早早吃完宴席回家，韩金花则稍晚离开。当她走到自家院门北侧围墙的时候，看到林小玲的哥哥林文昌倒在路边的草里，旁边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正准备转身离开。

这个人正是王力辉。

韩金花赶紧走上前，她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王力辉手上的刀，以为是两人打架。她拉起林文昌坐起来，问他：“你咋打不过他呢？”林文昌比王力辉高出了一个头，也比他壮实。

林文昌没有回答，只是冲着王力辉的背影喊：“跪下，你给我跪下！”王力辉听到声音，转身走回来，又抓住林文昌的媳妇刘凤仙，连续朝刘凤仙的胸口捅去。

过程发生在十几秒钟之内。6年多过去，韩金花还清晰记得那一幕，她伸出手，比划着王力辉手里刀，大概20多厘米，刺进去的每一刀都没至刀柄。

当时60多岁的韩金花，一把抓住王力辉的肩膀，喊：“你咋着（拿）刀子呢？”王力辉停了手，快步走到自己的摩托车前，想要推车离开。摩托车无法发动，他把车往韩金花门口一撇，“啪”的一声，挡泥板都已摔掉。他没说一句话，沿着村西快步离开。

韩金花的儿子送林文昌去附近的医院。林文昌身中11刀，而他的妻子刘凤仙心脏中数刀，当场倒地死去。

当时是下午2点，唐行店的村民慢慢聚集起来，韩金花让村里男人们拿上棍子，去追王力辉，但没有追上。

王力辉在唐行店村村口持刀抢了一辆电动车。仅过两个小时后，他出现在邻近南韩村镇段旺村的葡萄地里。

村民欣欣正在地里劳作，她的丈夫则在街上卖葡萄。他们的女儿刚满100天。

在葡萄地里，王力辉杀死了欣欣。欣欣的丈夫说，他赶回家，王力辉已经跑没影了，就看见自己的妻子躺在地上，“脖子被砍断了一半”。

欣欣曾经拒绝过王力辉的求爱。两年前，欣欣的父亲在与王力辉喝酒时，曾试过撮合王力辉和他的女儿，但欣欣没有答应。

事后，两家人迅速报警，但警方当时没能抓获王力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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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12年，王力辉的父母终于确切得知儿子的下落，是他被捕了。

张北草原上不通班车，王力辉也没有别的交通工具。这一片地势比较平坦，一望无际。村民们分析，他能躲藏的地方只有废弃的房屋和草原上的土沟。藏匿了20多天后，他被警方搜寻到。

在一段公开的抓捕视频中，2018年6月22日晚上9点55分，穿深色上衣的王力辉被警察按倒在草原上，一根棍子压住他的脖子，一把枪顶着他的后脑，双手被反剪在身后。

据《新京报》报道，王力辉于1979年出生在河南洛阳洛龙区古城乡的一个小村，是家里的老二。初中辍学后，他跟着父母在家种田。2006年，王力辉跟村里年轻人合伙接工程。为了争抢工程，王力辉参与群体斗殴，导致两个年轻人死亡。

暴力的开关被打开后，逃亡数年的王力辉作案间隔时间缩短，手段愈加残忍。2011年，他在保定犯案。5年后，在2016年10月5日，他涉嫌在山西灵丘县杀害与一名和他放羊的村民。仅过不到2年，他又涉嫌杀死雇主卢九林。

张家口公安局在其官方微博上公布王力辉被捕的消息 图 / 网络

得知王力辉被捕的消息后，欣欣的丈夫语气里充满恨意：“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妻子被害后，这个丈夫很久没出过院门。“我当时想报仇，但我找不到人。”他说。

如今，他依旧独身，独自抚养女儿。

在隔壁的唐行店村，幸存的林文昌有了新家庭，他住在新妻子家，自家的铁门已经生锈。6月底，王力辉被抓住后，他回了一次村，给韩金花送去了半个西瓜，没说什么话。

韩金花经过自家院墙时，依旧能想起倒下的刘凤仙，想起她身下的一摊血。在那里，她种了十几株一丈红。每年6月，这些花都会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