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程腾：成为真正的神以前，姜子牙也只是一枚“仙界社畜”（组图）

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疫情，国产动画的“神话系列”本应在今年春节档按部就班地搭上下一块积木。即便如此，电影《姜子牙》定档国庆之后，观众依然对姜太公延续哪吒的神话抱有极大的期待。根据猫眼数据，因为预售取得好成绩，使得电影《姜子牙》在昨晚零点上映那刻起票房就正式破亿，领跑国庆档。

在今年的北京国际电影节上，《姜子牙》导演之一的李炜有感而发：“动画很苦，是一个需要耐得住寂寞去打磨的工作，感谢对中国动画一直有期待、有包容的观众。”一部动画电影制作周期至少需要3年，等待对于中国动画与动画人来说是一种常态，而中国动画的发展也会在历经等待后给人们带来惊喜与感动。

《姜子牙》导演李炜（左）、程腾在北京国际电影节发言。

2015年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诞生，让中国动画迎来了久违的口碑与人气的爆发，国内动画产业渐入佳境。当时彩条屋影业正值成立之初，CEO易巧正在四处搜寻有才华的动画导演。当他看到导演程腾极具中国特色的动画短片《天外有天》时，已经为后来的合作埋下了种子。

程腾是科班动画人出身，早在2012年就有短片获得过日本动画的最高奖项。凭借《天外有天》这个水墨风的武侠故事，他又获得了第41届“美国学生奥斯卡奖”的银奖。从南加州大学拿到硕士学位后，程腾去了梦工厂做联合导演。

《天外有天》海报。

这个想要在梦工厂一展拳脚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发现在世界顶级动画圈逐梦并没有想象的顺利。程腾陷入了好莱坞创作模式与自身文化背景的矛盾中。采访中，他告诉《环球人物》记者：“我们到了美国才真正意识到中国文化已深入骨髓，我想表达的东西或者说我想讲述的方法就是伴随着这个（而生发的）。在美国我会发现很难（把它）去展现出来，或者说我展现出来了以后，美国观众去get它其实是有难度的。”

2016年，环球影业收购梦工厂，梦工厂此前的项目大范围停止运作，程腾担任联合导演的电影也在其中，这促成了程腾回国，成为《姜子牙》的导演。后来在《姜子牙》的创作中，他经历过的自我表达的困境与迷茫都帮他塑造出了姜子牙这个角色。

·程腾

姜子牙更像我们自己

电影《姜子牙》讲述的是3500年前封神大战之后中国大陆发生的故事，姜子牙作为在这个世界中惩恶扬善的神来拯救苍生。然而，作为受万人敬仰的众神之长，他却因为一个错误被贬下凡间，失去神力，并开始用人的视角重新审视世界，踏上找回自我的旅途。

·《姜子牙》剧照。

记者：电影中的姜子牙会有哪些不同于传统形象的突破？

程腾：我会把姜子牙做成一个我理解的中式英雄，但同时我需要考虑姜子牙独一无二的特性是什么，他跟孙悟空的区别是什么。我当时想到可能一个比较直接的区别是，因为孙悟空是一个咱们想象中理想型的角色，有点像每个人的“超我”，就是他敢于去反抗不公，所以我们看起来会很爽。但同时换句话说，我们自己是做不到他的。姜子牙跟孙悟空最大的区别是他有点像是我们自己，他发生了这种咱们所谓的认知失调，信仰崩塌了以后，他想再去前进会很困难。他会像我们一样有迷茫、困惑、找不到方向，非常艰难地往前一步一步前进。当这样的角色在下界之后，经历了他的整个心灵之旅，再一次重新踏出那一步，成为一个真正的神的时候，我觉得会有不一样的力量。

·《姜子牙》海报。

记者：在姜子牙形象的改编中遇到什么样的困难？

程腾：因为就是历史人物，本身大家对他的期许也不一样。我们在艺术改编的时候，其实它的平衡感特别重要。我天天说平衡这个东西就是个玄学，你很难那么准确地就能找到那个完美的平衡点。大家在做《姜子牙》的时候，多少都会带入一点自己，然后可能他诠释的姜子牙就更加高傲、冷漠，我诠释的姜子牙就更加随和、热情，包括姜子牙的一些待人接物的方式，和其他角色的交互关系，其实都是中间修改了无数版本。有的时候，进行一次的试错就要6个月左右的时间，最后全部返工重来，其中的争吵或者摩擦还挺多的。

记者：如何去体现中国文化？

程腾：中国元素和中国文化是不一样的。好莱坞有做过中国元素相关的《功夫熊猫》之类的，其实那个东西更多的是元素，比如视觉元素，把一些咱们中国基本的特别典型化的价值观放在故事里面，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元素。

但是，其实最难做的是文化。动画这个媒介对中国文化的包装还不足够，所以，我蛮希望自己能介入去做。三维动画这门技术，是美国人发明的，我们在做姜子牙的时候，很努力去做的一件事就是，让他千万不要欧美化。我们4个导演有3个都有在美国工作的经验，所以，我们就更加知道怎么去避免让它太欧美化。我们会想把中国的美术方式，比如像一些国画的概念，通过留白来展现空间，放到我们的3D的美术风格里。我们并没有直接把国画的笔触拿过来，而是把国画的构图概念拿过来了，这样，最后营造出来的画面，会让观众感觉不是很欧美，但是好像里面又没有直接应用那些中国的视觉元素。

昼夜不停的赶路人

作为导演之一的李炜对电影的二维动画部分有自己的坚持，他认为“美的东西，国风的东西才会让观众疯狂”。曾执导《大鱼海棠》的张春看过《姜子牙》的分镜稿之后，感叹他们的工作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了追求像敦煌壁画般的美术风格，他们对于画面细节的打磨要求近乎苛刻，“连一些观众非常难以注意到的部分，都是全部在运动”。创作团队相信倾注自己所有心血去打磨的作品，观众是可以感受到这种热爱与真诚。

·《姜子牙》二维段落线稿对比图。

为了尽量在有限时间内把细节抠细，团队保持着“醒着就干活”的节奏。作为导演的程腾更是不眠不休地去工作，制片人还跟他开玩笑说：“能不能把公司里的动画师分成两波，白天一波，晚上一波，轮流去工作，这样导演不就不用睡觉了，永远有动画师陪你玩。”

记者：创作的状态是怎样的？

程腾：我现在都觉得我培养出了某种条件反射，就是每天我早上起床了以后，先在手机、电脑、平板上处理工作，然后赶紧去公司。到了公司，我一闻见我们公司木地板那味，肾上腺素一下就开始飙起来了，什么其他的感觉，饿、渴、想上厕所都感觉不到了，就开始不停地一茬一茬地去处理相关的事情。然后，一直到我离开公司，那个木地板的味道消失了，我才会觉得又回到了一个放松的状态。

·《姜子牙》导演程腾、李炜（中）与联合导演李夏（右）。

记者：这种创作的状态是否会带来某些积极的感受？

程腾：感觉就跟跑马拉松一样。我们跑一百公里的马拉松，前十几、二十公里可能特别累，但是过了那个阶段以后，人就会进入到一种很神奇的状态——不觉得累了，能专注在跑步这件事情上。我觉得做《姜子牙》这个项目对我来说也是这样，中间我会有一些东西做得还挺满意的，但因为没有达到让人超级心动的地步，就接着做下一个。我其实还想改呢，要不是一堆人拽着，因为这个电影总得有一个完成的时候，要不然我觉得好多作者都可以无止境地改下去。

记者：在反复修改打磨的过程中，会有感到自己判断力下降的时刻吗？

程腾：会吧，比如说我们晚上熬夜熬到三四点、四五点的时候，所有的判断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进行。我会说，这个东西不能通过，得我睡一觉，明天早上带着那个新鲜的视觉再看能不能通过。我们经常是晚上好不容易弄完一个东西，第二天早上又退回来了。我只能说尽量规避，但是肯定有。

中国动画乘势而上

去年，饺子导演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以破50亿票房收官，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票房第二的电影，为中国动画带来了更大的市场与讨论度，民族文化元素又一次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姜子牙》官宣之后，观众对于东方英雄的情结被勾起，几部优质国漫联动助力，姜子牙、哪吒、大圣、敖丙的“就地成团”更令观众直呼惊喜。

·SHEN.神仙天团全员集结壁纸。

记者：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火是否给你们带来了压力？

程腾：《哪吒》的火不会对我造成压力，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片真好，不火天理难容。当然，最后他实际上的票房表现还是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没想到中国还有那么多人爱看动画。《哪吒》最重要的影响就是帮助动画这个产业稍微打开了一些市场，我觉得最后的这个成绩，肯定是吸引了很多原本不喜欢看动画的人开始看动画了，其实这个也是我希望自己能做到的。最好是人们看完以后觉得动画还挺有意思的，以后还可以接着看，我觉得那就挺好。

·《哪吒之魔童降世》海报。

记者：中国传统元素对于国产动画电影来说是一张“安全牌”吗？

程腾：实事求是，我个人没太想过。安全牌这个东西，特别像是制片人会思考的问题。我现在去思考你的这个问题，说实话我觉得不算“安全牌”。我觉得它有好的地方，也有难的地方，首先因为从我个人角度来讲，我其实很喜欢中国元素。我是一个神话迷，而且我会觉得比如像日本动画、欧美动画，他们其实把好多他们挺好挺酷的那些传统元素，用现代化的方式去包装了，比如像日本的忍者、武士。最后他们把这个文化传播出去，其他国家的人也挺喜欢，跟现在人的价值观审美衔接得特别好。中国的武侠、神仙、玄幻，我觉得比他们的有潜力多了，现在开发得还不够，还有很多的空间和魅力可以去展现。所以，这些是它好的地方。当然，它难的地方，我们需要去调控这个平衡，既要让观众觉得合理，也要让观众觉得新鲜，不老套。我觉得中国的传统元素可能更像我们的一张“骄傲牌”。

记者：如何看待中国动画、民族元素走向世界？

程腾：我想说一下我对好莱坞的感觉。因为他们的电影预算都很高，动不动上亿美元成本，有时甚至达到两三亿。所以，他们为了能收回成本，必须要电影做到全年龄合家欢、全球发行，拥有普世价值观和极强的泛娱乐属性。它更像是一个很大体量的商品一样去传播给全世界，这样才能收回成本。我觉得挺厉害、挺好的。中国电影肯定也会往那个方向去发展，制片人中心制会出来，我们会通过相对泛娱乐的方式，普世价值观的方式去开发项目，能让我们的文化真正传播出去。

我刚回国后发现中国动画跟美国挺不一样的，一个认知就是，我发现中国很多观众其实很喜欢看作者性很强的东西，好莱坞的那种方式一定会导致作者性没那么强。我觉得中国观众其实蛮喜欢通过电影这种媒介，去跟作者或者去跟主创交流的，所以这是我觉得挺好的一个地方。我希望中国未来的动画产业，或者电影产业，既有那种跟好莱坞似的，能大批量传播出去的大商业项目，也有那种作者性比较强的，两边都可以活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