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森林？中国对木材的巨大需求正侵蚀所罗门群岛生态（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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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与太平洋岛国的领导人正在华盛顿举行首次峰会。这次峰会是在中国在太平洋地区，尤其是所罗门群岛的影响力迅速扩大的背景下举行的。中国与所罗门群岛的密切往来不仅引发了美国等西方国家对区域安全的担忧，这种密切往来也对这个太平洋小岛国的生态环境造成冲击，因为中国消费者对木材的巨大胃口正在逐步吞噬它的森林。

在很多人的脑海中，所罗门群岛是一个充满金色的阳光、蓝色的海岸、白色的沙滩和茂密雨林的热带天堂。用所罗门群岛官方旅游局和所罗门群岛航空公司的话说，这是一个“未受破坏的”国家，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未被触及（untouched）的奇迹”。

所罗门群岛陆地面积的90%原本被森林覆盖。但这些森林因伐木公司的过度和非法砍伐正在迅速消失，对生态环境造成破坏。中国是其中的一个关键因素，因为所罗门群岛大部分的木材出口到中国。环保人士呼吁，如果中国真的希望帮助所罗门群岛，它应该在这方面有所作为。

总部位于所罗门群岛西部省的非政府组织“国家资源发展基金会”的小组负责人、来自荷兰的威尔科·博斯玛(Wilko Bosma)说，他1997年来所罗门群岛的时候，伐木虽然已经是一个问题，但还不是那么普遍，主要涉及几家在森林里砍伐原木的公司。

他说：“它造成了一些（环境）破坏，但当时它受到了一些管制，可能是因为伐木的范围不是很广。对于土地所有者来说，如何参与伐木也是个比较新鲜的事。慢慢地，大概在二十年之内，它就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

根据日本国际合作署受所罗门群岛林业与研究部委托在2021年6月发表的一份报告，2017年在所罗门群岛采伐的木材数量是用于可持续森林管理估计数量的10倍。而近年来所罗门群岛的油棕种植园和采矿/基础设施的发展也助长了森林的砍伐。

总部位于伦敦的国际监督组织“全球见证”的研究显示， 2017年所罗门群岛出口了三百多万立方米的木材，这些木材可以堆满俗称为“鸟巢”的北京奥林匹克体育场的整个场地。如果按照每年可持续采伐木材量为15万5千立方米的估算，那么这个采伐木材的速度大约是可持续采伐速度的19倍。

所罗门群岛财政部委托进行的一份报告警告说，如果按照这个速度采伐的话，所罗门群岛的自然森林到2036年将会枯竭。

随着东南亚和非洲等国家加大对木材出口的限制甚至是禁止出口，中国的买家把目光转向了所罗门群岛和巴布亚新几内亚这些木材资源丰富的国家。中国进口的木材有一半都来自这两个国家。

所罗门群岛议会外交委员会主席、反对派议员凯尼洛里(Peter Kenilorea Jr.)今年7月25日在反对党领导人办公室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说：“我们的原木出口，大部分出口到中国。所以这是一个很大的市场。伐木业是我们国家最大的海外收入来源。”

伐木所得，肥了业者，苦了民众

“国家资源发展基金会”的博斯玛说，所罗门群岛的森林遭到过度采伐的推动力在于，伐木可以使土地所有者快速获得一些现金；对于政府来说，它也是一个很好的收入来源。

2021年的数据显示，所罗门群岛的森林资源占全国收入的20%，其中木材出口收入占国家外汇收入的65%。

对于所罗门群岛的民众来说，由于约86%的土地是家族传承的土地，因此，授予公司采伐土地的特许权所产生的收入是部族社区的重要收入来源。

但是在所罗门群岛人口最多的马莱塔省，很多当地人说，他们从伐木活动中得到的收入其实非常少。

该省穆马区的教会领袖拉扎勒斯·伦加卡(Lazarus Lengaka)通过翻译说：“没有，没有多少，根本没有好处。（记者问：你从伐木公司那里没有得到任何钱吗？）我们拿了钱，但这一点钱要在社区里所有部族之间分。非常少。”

马莱塔省28区的青年领袖辛西娅·阿戈菲(Cynthia Agofi)告诉美国之音，有的时候，一批木材被运走后分给当地人的土地使用费只有10所元，相当于8块多人民币。

对于伦加卡来说，让他最忧心的还不是拿到的钱少。

他通过翻译说：“伐木活动来了之后，它摧毁了基督教团结的价值观。教会教导人们要团结，但人们现在根本不遵循它。这是伐木带来的负面作用。人们现在不团结，因为他们被分化。伐木带来的是社区的分裂以及人们因为争夺利益产生的冲突。”

不仅当地人之间因为争夺利益而不和，他们也经常与伐木公司发生冲突。

伦加卡说，从1996年到现在，在他们这个地方，有7家伐木公司在这里进行过采伐，其中大部分是马拉西亚华人的公司，也有印度尼西亚等国家的伐木公司。目前，在这里进行采伐的是马来西亚华人拥有的山姆林森有限公司(Samlinsan Company)。

7月31日，我们来到这家公司的一个木材堆放场，公司因为与当地的土地拥有者存在争端而暂停采伐。一位华裔经理以没有授权为由拒绝了我们的采访请求。但是这个木材堆放场的首席标量师彼得·肯尼迪·戈罗夫(Peter Kennedy Gorofe)向美国之音解释了伐木所得的分配比例。

他说：“60%交给承包商，山姆林森公司。25%归政府。10%给了土地所有者，作为他们的原木采伐特许权的收入，还有5%给伐木许可证的持有者。”

戈罗夫在堆放木材的场地非常耐心的向我们说明了他如何计算原木的体积。他曾经在很多伐木公司工作过，2009年加入这家公司，因为工资更高一些。2020年来到该公司在马莱塔省的这个原木场地任职。他说，他来到这个地方后，公司运走了5批木材，总量为1万7千立方米，这些木材大部分运往中国上海。

他说，在所罗门群岛的伐木公司全部是外国公司，没有当地的伐木公司。

不肖业者肆意砍伐 当地生态尽遭破坏

为了控制外国伐木公司的大量涌入以及非法进入未经许可的特许森林地区伐木，所罗门群岛林业和研究部2016年10月表示，不再给新注册的外国伐木公司发放伐木许可证。

但是，“国际见证”组织通过地面调查和无人机拍摄的照片发现，所罗门群岛存在很高的非法采伐的风险，包括木材未经土地所有者许可而被砍伐、伐木公司砍伐的树木数量超过允许范围以及他们在不允许砍伐的地区砍伐以及采伐他们不被允许砍伐的树种。

戈罗夫在接受我们采访时没有提及伐木公司给环境造成的损害。他说，政府对伐木有很多规定，包括环境方面的规定。

他说：“像砍伐树木，一些政策来自环境方面的考虑，比如小溪，比如河流。我知道，小溪，有关小溪的规定是，你可以从距离小溪25米以外的地方砍伐。河流的话，砍伐时必须有距离河流50米的缓冲区。”

他接着说，伐木公司给当地人带来了不少好处，包括伐木公司为方便自己伐木而修的路给当地人的出行和种植活动也提供了方便，带来了就业机会，并给土地所有者支付土地使用费。

但是“国际见证”组织说，伐木公司修的这些道路也使得伐木机械容易到达森林，因此使森林容易被采伐，尤其是非法采伐。该机构通过卫星图像进行的计算表明，所罗门群岛用于伐木的道路长度是长江的两倍。

在采访过程中，我们了解到，当地人普遍对伐木业感到不满。

马莱塔省28区的青年领袖阿戈菲说：“人们认为伐木是很有破坏性的，伐木很糟糕。那些把伐木公司带到这里的人，他们没有与土地所有者或是部族进行适当的协商，伐木公司来到这里，破坏了我们的环境。你看这些河流，它们的水被污染，使这里的孩子生病。就连我自己身上也因（皮肤瘙痒）而被抓破，因为我在河里游泳，而河水被伐木机器用的机油污染了。”

她说，伐木对土壤也造成侵蚀，并破坏了一些野生动物和昆虫的生态环境。

当我们在马莱塔省穆马区的一个天主教堂旁采访时，一位住在海边的老人主动走过来，向我们讲述伐木业对他的社区造成的环境破坏。

傅努嘎说：“以前，在伐木公司还没来这里的时候，我们在泻湖区就能够捕到很多鱼。现在，没有了。”

他接着说，以前他们一次可以抓到二、三十条，现在一条鱼都抓不到了。

他说：“你得去远处才能抓到鱼，靠近岛的地方，抓不到鱼了。我们得去远的地方。”

由于越来越多的树木被砍伐，当地发大水的次数越来越多，海水也越来越浑浊。伐木机器使用的机油被雨水冲到海里，也对生态环境造成破坏，活跃在水面的诱饵鱼也消失了。

傅努嘎感慨道，对于他们来说，现在维持生计很艰难。

“国家资源发展基金会”的博斯玛：“你可以看到，在进行大量砍伐的地方，会有大量的沉积物、水、洪水和残渣碎片从山上流下来，像毯子一样铺盖在珊瑚礁上，也影响了人们的生计，因为他们必须去更远的地方才能找到鱼等。”

他接着说：“所以我认为伐木业最大的问题是蓄水区（受到污染）。随着气候变化和干旱的情况发生，你会看到，在森林得到保护的村庄里，他们的溪流是清澈的，一路流淌下去，而在树木被砍伐的地区，溪流很快就干涸了。是的，他们面临着资源枯竭的巨大问题。”

他还表示，砍伐森林带来的环境破坏并不仅仅只是影响到当地的社区。

他说：“在霍尼亚拉这里就有一个例子，他们有一个巨大的蓄水区，为霍尼亚拉供水。他们有巨大的问题，因为上面有伐木活动。所以每五个星期左右，供水被关闭，以清理所有管道中的所有沉积物和其他的东西。”

透明国际所罗门群岛分部执行主任的力洛古拉(Ruth Liloqula)说：“政府看到林业和这些木材的砍伐，对我们普通百姓说，伐木是（为了）发展。伐木不是发展。”

担任过透明国际所罗门群岛分部主席、现在经营一家生产椰子产品公司的波拉德(Bob Pollard)认为，伐木业实际上主宰了所罗门群岛的政治。

他说：“上次选举动用了很多资金，给总理（索加瓦雷）投票。这些钱从哪里来？谁知道呢，大部分来自伐木业，绝对是伐木业。你知道，他们控制着政府。所以，是的，我非常担心这个问题。”

他说，接下来掌控所罗门群岛政治的就是采矿业，包括在海底采矿。

星期天来穆马区天主教堂参加弥撒的小学老师艾法拉姆·阿加巴因(Ephraim Agabayin)也主动向我们表达他对伐木业缺乏监管的不满。

他说：“伐木业没有指导这个国家的伐木者运作的基本政策。他们（政府官员）更像是用伐木业为自己筹款。我对伐木者的做法很不满意。应该有一个指导伐木者所有运作的政策。这些伐木者只是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而不考虑应该做什么。你有土地或土地中的资源，但你的指导方针是什么？”

这位教师说，国家有一个有关林业的政策，只有在离水源50米的地方的树才应当被砍伐，但现在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环保组织的博斯玛说，如何实施政府的法律法规是一个难题。

他说：“伐木的问题是，森林是一个非常敏感和脆弱的生态系统。所以在如何采伐和计划的时候要特别小心。而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在这样做。我认为政府有一些相当好的法律和法规。但真正执行它，让公司遵守这些行为，是一个问题。”

曾经担任过澳大利亚驻所罗门群岛区域协助使团的最高负责人考柏(Nicholas Koppel)说，有关伐木公司操纵所罗门群岛政治的指称涉及的是一些非法的活动，而不是公开进行的，所以很难证实。但他认为，森林是所罗门群岛一个关键的自然资源，所以它得到开发是可以理解的。

他说：“但最重要的是围绕这些安排的管治。我的意思是，税收方面的规定、环境方面的安排都必须强有力，而且要符合所罗门群岛的利益，而不是伐木者的利益。但情况并非如此。”

他说，有很多伐木公司进行过度采伐而且事后也没有进行任何矫正的例子，而且也不清楚这些伐木公司是否向政府缴纳了税。但也有一些好的例子，即伐木公司进行可持续的采伐做法，相关的管治非常清楚而且公司也缴纳了税。

他说：“因此，这再次表明加强所罗门群岛的政府系统对健康发展的重要性。如果这些治理体系不强大，我们就会看到腐败。我们会看到逃税，我们会看到环境破坏，完全忽视当地人口的利益。”

在索加瓦雷政府里担任过国务秘书的力洛古拉说，由于80%以上的原木都出口到中国，中国应该在这方面有所行动。

力洛古拉：“如果它真的想帮助我们，它应该对我们出口到中国的原木提出更严格的要求。在那之前，他们不能让我们相信他们在为我们做事情。”
碳交易能否解决问题？

为了保护所罗门群岛的森林和生态环境，美国国际开发署向所罗门群岛提供了2千5百万美元的资金，通过在人口最多的马莱塔省实施的为期五年的所谓的“加强竞争力、农业、生计和环境”(SCALE)项目，鼓励他们植树造林。马莱塔省28区的青年领袖辛西娅·阿戈菲就在做这样的工作。

与此同时，像“国家资源发展基金会”这样的国际环保组织也在采取行动，一方面使更多的森林成为受保护区，另一方面就是推广既保护森林又可以给当地人好处的碳交易。

“国家资源发展基金会”的博斯玛说，“当我们进入社区时，基本上我们会说，你知道，森林储存了大量的碳，我们不想让这些碳进入我们的大气。所以如果你把它砍倒，这些碳就会被释放出来，导致气候变化。所以把碳留在你的森林里是非常重要的。你这样做可以得到海外买家的补偿，他们想为这些被避免排放到大气中的碳买单。这就是我们讲的简单故事。”

该组织与澳大利亚的纳考项目(The Nakau Programme)合作，与所罗门群岛的有关部门一起，让更多的地区成为受保护区，同时在社区开展工作，进行森林碳交易项目。

博斯玛说，尽管这项工作开展起来并不那么容易，但是长远来看，它不仅有利于环境，而且给当地人带来的经济好处也超过了伐木的收入。

他说：“伐木也有很多钱，但你得到的是一次性的，一次之后就会结束。而且往往只有在一线的那些人会得到一些好处，比如那些参与进来或与公司进行谈判的人，所有背后的人都只能分到一点点。而一个碳交易项目，它会持续30年，甚至50年的时间。他们把它分成小块，所以每年你会得到一点收入。这一点点收入对部落来说还是很好的。而且他们会制定一个适当的财务计划。”

谈到中国在伐木方面可以做的事情，博斯玛说，在“全球见证”2018年10月发表了《失乐园：中国如何帮助所罗门群岛保护森林》的报告后，中国的一个非政府组织跟他联系，希望来所罗门群岛进行实地考察，以便向中国政府游说或者至少推动中国的消费者意识到保护森林的重要性，但可惜的是，由于新冠疫情的爆发，这件事情就没有了下文。

博斯玛9月6日在一封电邮中说，他相信中国的木材购买者在森林的可持续性开发方面可以发挥作用，他应该试图尝试与这家中国环保组织取得联系。

中国驻所罗门群岛大使李明未回应美国之音提出的采访请求。美国之音在前往所罗门群岛采访之前也向索加瓦雷总理办公室提出了采访的请求，但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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